Jater 和 胖花瓜

彩色的小矮人現身


一早和桂花阿嬤去太魯閣前山採竹筍。桂花阿嬤是太魯閣族,那片山地是她爸爸的,總共三甲;爸爸種了一大片竹林,早期主要是賣竹竿給人家蓋房子,竹筍很少能吃,只能採矮小的,如果折高一點的會被罵浪費。現在爸爸不在,也沒有人需要竹子了,竹林變成解解嘴饞富饒地。所以今天我們就是來採竹筍的。

桂花阿嬤一有四姊妹,還有其他兄弟總共十個。今天四姊妹各自前來在山口聚集,竹簍子、條紋網袋,人手一只準備上山去。一夥人坐在馬路邊等了么妹幾分鐘。陳柏孚把我拉到一旁說,兩年前他在美國做了一個夢,是我們和一群穿七彩外衣的小矮人在路邊等待準備上山,畫面清晰。如今看到眼前的太魯閣族阿嬤們每人身穿各色衣褲,搭上各種小碎花袖套、再頂著一片大彩帽--原來七彩小矮人是阿嬤!那種潘朵拉寶盒被打開的感覺真令人驚喜!

所有姊妹中,么妹最常來訪,這幾天春雨剛走,是嫩筍出頭的大好時日,到下週就會老掉了,昨晚跟林懂一家自花蓮回來遇到阿嬤,隨意和她聊聊道晚,她便問我們隔日一同去採竹筍,彷彿日子不斷在偶然的架構下轉動著,恍然大悟,這正是旅行的橋段。

竹筍攀折下來的聲響清脆,啵!一聲的瞬間可以感受到水珠自竹節爆開,噴在手上胸口上,消失在空氣中;空氣中陽光灑落,粒子在光束中游移升騰,森林中有各自忙碌的部分,正殷殷然地鋪陳著春天。

小矮人阿嬤們的感情很好,某一個阿嬤分享著她女兒的家務事,抱怨她生太多孩子還要她來照顧,她愈說愈氣,中氣十足的罵腔髒話連環放,「那麼愛打炮嗎,下次應該把小孩都掛在自己身上,脖子一個、背後一個、雙手各一個、頭頂再一個」。坡的另一邊傳來另一個阿嬤說:「這樣就不用戴項鍊了吼!」

阿嬤們播筍殼的速度很熟練,後來我們採了一袋,他們各兩袋,全部攬上背後上肩,走!我們兩個小朋友又心疼又好笑,但也只能兩手空空跟著走。

陽光難得炙熱,今日才過了一半,下半段不知道又會有甚麼偶然來到。

隔壁又傳來情意濃烈的卡拉OK聲;阿嬤剛炒好熱騰騰的筍子,吃午飯囉!

2016.05.02

原來幾年前夢中彩色的小矮人就是阿嬤!
後來回台北,這張照片隨信捎去崇德給阿嬤們。



桂花阿嬤與望洋觀日園

太平洋一岸浮盪著一層輕煙,一路綿長飄送過斷崖。山嵐籠罩在岩壁前,墨藍色的空氣,尤其伴著晨露,一抹清茫圍繞著崇德的初晨。

跟林爺爺認識是因為他的兒子,林懂(就是這個懂沒錯)。到崇德的第一日,他開著小藍貨車到桂花阿嬤家修電視,聽說是被前一個客人酒醉弄壞的,而那一間剛好是我們要住的房。

我們住的地方位在上崇德,一棟位在高地邊緣、面向太平洋的排房,以蛋糕式層疊一共兩層。第一層是整排面東的窗門,每扇門都是一間房,作民宿;正中間的門前為水泥鋪地的中庭,堆疊許多粗重的原木塊和巨石,絕大部分都是海灘拾來的漂流木,許多已經刨邊打磨,還有的是粗造刺手的木皮質,看得出是工作室式的進行些甚麼。中庭前有ㄑ字型的緩梯通往二樓的露台和通鋪,汪汪和老大常在前面睡覺;露臺一側可遠望往北連綿的清水斷崖,聽得到馳騁而過的火車,還有下台地廣大的田園,蔥鬱的林地,香蕉樹林、波羅蜜、火龍果園、還有麵包樹林(聽說麵包樹的果實燃燒之後會有濃煙可以驅蚊,我看過路邊的檳榔攤門口就放了一個小火盆,裡面燒著麵包樹果實)。排房另外一側的邊間是廚房和卡拉OK,白天夜晚都有村落的原住民少年來高歌,來來去去的很是熱絡。

那一天,嵐山上頭萬里無雲,我們騎著小車自花蓮趕赴,穿過立霧溪口,來到崇德。那裏停駐的人少,是北上進入蘇花以前的最後一站,最熱絡的據點就是加油站和廁所,還有一些遊客在離開花蓮前做最後掙扎的伴手禮舖子,賣剝皮辣椒。我們從鄉公所外的佈告欄開始找,又去了天主堂、早餐店、村長的家...,最後挨家挨戶詢問可能的租屋處。「渡蜜月?」「在崇德?」

一個住在上崇德天主堂旁人家的矮欄杆裡出現很多隻吉娃娃,大的小的,粗大瘦小,還有的眼睛外擴,各個躁動叫個不停(一直到後來,我們才發現在崇德看到這種小型的玩具犬實在很不容易,那裏的貓狗都是半野生的狀態,會自己四處來往,不論覓食、社交、打架都相當普遍,也存在動物之間的某種強烈的階級與地域關係,但卻也都有一個人家可以落腳,因此說不上流浪,反而更像遊俠,來去自如,自生自滅)。有一個老女士走出來,「請問你知道這裡哪裡有租房子的地方嗎?」「崇德?沒有捏。下面那邊有一個民宿啦,老闆娘是我們太魯閣族人,先生是大陸人,你們可以去那裏問問看。」

上台的邊緣遠離了公路上的飛揚塵土,彷彿失去了所有水泥與礦產的線索。第一次遇到桂花阿嬤時,她推開中間的紗門走出來,帶我們簡單看了第一間房,便帶我們到樓上乘涼。露臺的地上撒著滾燙的烈日,彷彿可以聽到水氣自地上蒸騰的滋滋作響,只沿能屋簷下的陰影移動。阿嬤拉起幾張便椅,開始隨意閒聊。海風徐徐,放眼望去,各種層次的綠意成遍覆蓋,天空只有一種藍,澄淨而堅定;再遠就是邃藍的太平洋,洋面浮閃著金光。我們離開的時候,桂花阿嬤說「上天會幫你們找到好的住所」。

春風輕拂的四月底,右半邊的玉米剛下苗,每一株都小小的,像路邊的雜草;左半邊是阿嬤種的樹葡萄,聽說要十年後才能收成,氣得讓爺爺抱怨說自己看不到也吃不到。爺爺去年眼睛失明,已經九十多歲,來自大陸浙江,年輕時在軍中當???,所以可以操作很多進口舶來品,台灣最早的進口洋酒就是爺爺做的生意,聽說台中的大酒店、黑道,都是他養的。說起這些往事時,只見爺爺身體挺直、頭抬得頗高,眼珠子直往斜上瞪,口沫橫飛,說起話來可豪氣的。

我們住的最邊間,屋前有一棵樹形美好宛如畫作的七里香,有清秀的枝幹與蔥鬱的葉簇,葉簇間隙滾著台平洋的藍色金光。七里香開花的時候,只有短短幾天,一個月開兩次,這季節的夜晚溫潤,門外撲來一陣清香,才看到簇簇白色的花團,常常一搖就紛落了。有時,會和女貓小青或汪汪一起坐在窗下渡過星夜下的一刻,晚風輕輕,簡單卻難忘。

我並不相信上天卻完全理解緣分的存在,於一再驗證偶然與緣分的次數中,漸漸將這不能解釋卻真切存在的現象籲為我的信仰。四個月後,在台北往花蓮的信中我毫不猶豫的寫道,「阿嬤:結果上天真的幫我們找到很棒的住所,跟妳說的一樣。」



2016,08,22 初稿



崇德給我們的落腳處。
房屋成員有:桂花阿嬤、鐘爺爺、汪汪、老大(樂樂)、小青、阿彪、還有其他貓。

二樓的露臺,穿過家前的樹葡萄園,望見太平洋與清水斷崖。老大和汪汪常在這裡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