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ter 和 胖花瓜

再見老朋友

凌晨,送旨价上車,結束近一個月的日子。
以為想和他說的話都在面對面時說完了,卻總覺得仍有更多的話想講、想傾訴。暗處之中我也有某種同樣強烈的佔有慾,想證明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儘管我曾理解一個人的重要性是在於某個時空下的全然佔有,唯獨那個時空下,人對人的重要性才有彰顯的意義;而我們所思念與懷想的,也只是那個時空下的那個人。

心中沒有悲傷,但卻感到寂寞;說是寂寞完全合理,卻也可能是由於深刻感染著道別的場景中,那繚繞無數的星空長夜,月光照亮滿天遙遠的雲,不知從何而來,往何處去;他不留你,你也留不住他。這使我覺得人生之路就是要不斷從溫存之中道別才能明白向前的可能性,而我們都是在不斷的道別、重逢、道別、重逢,來抽絲剝繭地理解一個人,以及他在心裡的位置。

"天空有著心之谷般的雲,映著銀色的月光。公車每站都很多人,但每個都是陌生人。
一旦離開了 BJ House,這裡又立刻回歸為夢境一般的異地。也許求一個永恆的歸宿是枉然,但那可為歸宿之處,必定都是讓人開心的地方"
此時此刻我們想著同樣的事情,這樣就夠了。


2017,03,17




一年後之浸淫與側想

有一個發現。異時同空的事物常在人心蒸騰出感性。
我正沉浸在這種感性當中,另一端的腦袋卻也正觀察著這個場景,思索著其中的可能性。

時間對人加諸的分量確實存在,但為什麼呢?為何事物經過時間無形的描繪會變重?而時間本身卻相當抽象,我們只能由事物本身的改變證明它的存在;而就算找不出改變,也會傾向去從自身的記憶中掘出原始的線索,硬生地將過去的""比對當下的"",只要些微的不同就足以製造出一種事過境遷惆悵--有時惆悵是淒冷的,也有時是溫潤的--如此體會時間感,體會時間的份量;時間加諸於記憶的分量。

我的惆悵是溫潤的,越是厚重的時間感,這種溫潤就越加明顯。我想起那日的顏色:天空的沁藍,陽光的金黃,福木的綠,與紅色的鐵門。那是一日所有最牽掛的人們都出現在我的家鄉,為了我而趕赴。擁有這樣的記憶是被眷顧的,在時間的分量下,感覺被包覆彷彿夏日浸身於潭水,那樣一頭栽入會暫忘憂煩的片刻,短暫而美好,卻可以一再出現。

我時常懷疑人生中不斷尋找美好的事物或者提醒著活在當下是有種目的性,而這種懷疑乃自於現今與未來時常騰空出現某種連結,彷彿一切注定著的,而那些無法掌握的注定則稱之為偶然;或者,偶然來自於對於跳耀的時空連結的無從解釋。

我正享受著這份溫潤,想著這種回饋將不斷給予未來雋永使人獲得新生,若由此說,那麼享受當下的目的乃是為了將來被緬懷溫潤,被美好的記憶浸盈,被不斷灌注的時間分量來量測記憶的溫度,再從中獲取能量。這莫非就是緬懷的意義。


但也別迷失了自己。

2016,12,20

努力生活於斯土的有情人

春夏正在交接:早上晴朗,下午滂沱。前些日子總搞不清雲雨的頭緒,常常把吸滿陽光的衣物用濕,昨晚急雨又來,門口突然湧出漫天的飛蟻,天花亂墜(記憶中,好像一年就有一個小翅膀紛飛的傍晚,被濺得濕濕的門檻,瘋狂無序地任蟲擺佈)。下午即使變得陰灰也算不上惆悵,只覺得有甚麼大事將至。期待不斷推陳出新,花蓮的日子催趕著記憶的火車,那麼踏實的滾過每段鐵軌,卻也那麼稍縱即逝。此時此刻我正接手著人生第一份大的文稿,寫的是台灣的岩壁,關於可探索的、未探索的、歷史的、歲月的碎片拼湊而成的岩壁;我們的手笨拙且粗糙地編織的一塊深藏在心底的彩色夢境。我自恃地想要提醒,甚至證明自己的家鄉擁有攀登的潛力,也為想像的未來填滿一種可能。

然而,將山海交織的日子全投注在一張桌子前面,對我而言其實稱得上是浪費,埋首在七里香的花窗下,我感受到時間在流逝,熱切在流逝,清風在流逝,信念和理想漸漸流逝。然而卻也著實知道這冥冥中是給未來鋪著甚麼路。每一段字、每一張照片,甚至不情願寫出的一份報告、學會一個無趣的軟體,竟都默默在未來發出或大或小的光點,毫無預期的,充滿緣會的,每每時間跳耀相連的神奇時刻,你總不由得不相信,要在每個當下更提醒自己好好度過每個時刻的必要。

那段時日我常常想起小嫻說,為了不想讓自己討厭捏陶,她努力在陶與生活間找尋平衡點,因為看清了捏陶不可能成為生活,因此要陶中有生活,生活中有陶。我喜歡這種堅持,任何為了保留自己喜歡的事物而做的努力都好值得欣賞。是以寫寫停停的日子我們依然不斷旅行,從書寫的岩壁抽離到真正的岩壁,再從真正的岩壁返回書寫的岩壁,一天就這樣過了,一週就這樣過了,一月就這樣過了,一年終也過了。遙遠的某日,我想起那段豐滿的時刻,充滿著七里香氣的花窗,同時充滿著如狂風樹林呼吼的卵石海岸;充滿著混亂的資料與電腦,同時也充滿著陶杯、泥漿,還有疲累卻不願離去的晚夜。

乘風劃過夜晚的立霧溪,摸過立霧溪,吸取立霧溪,我想起那段依偎著太魯閣、親暱著太魯閣的時日;隱隱的,小黑蚊的觸覺,以及河流遠洋的詩歌。

我常想起那對夫妻,還有一位活潑厚懇的老男士,他們的出現是來自立霧溪最棒的禮物,和他們在一起總讓人感到滿片綠野,彷彿隨著時間遨遊的船熱切地運轉著渦輪,青春活力,有時候我會忘了彼此的年歲,笑累之後回頭望見他們自己做的桌椅,牆上的陶杯似乎會沉思,還有角落電器行傳承至今的線索,一隻骨感十足的老貓......我才會想起他們有一段比我們更悠長的歲月。在開口大笑的瞬間我們的確都會忘了甚麼,而只有這樣的忘卻,才能證明我們相處時空的不朽;不朽於當下,彷彿不須有過去與未來承接,如不斷流動的河水,永不老去。而現今它也不朽於未來的懷想。

終於太魯閣對我而言又多了一層溫潤的色彩,不只有山與河,不只有岩稜與崖壁,而是多了日出日落,以及緊隨太魯閣上空的太陽而變換聲息的人影。我多麼想努力將自己推向他們的生活,關注他們、參與他們,甚至成為彼此生活的一角,被記得,被需要,被依賴。我多麼幻想身在這裡,苦樂在這裡,頹靡在這裡,振作在這裡,追尋與獲得終在這裡。如果停留在一個地方的理由,不是你的選擇,而是那個地方選擇了你。

自立霧溪出海口回望,可看到緊鄰山腳的小小的崇德,是我們住的地方,有桂花阿嬤和各種小貓狗們;高一階的秀林,住著許老師和浪子泥漿;南方的新城房舍聚攏,有林懂、小嫻、阿喵;三棧的北方,有窯場和林爺爺、奶奶共築的故事館。他們說斯土有情,字面意思大概是指用炙熱的心與靈加諸於土捏出成陶;如果花蓮日子有美好的收穫,認識他們絕對是主要的篇幅,始終我深信著,而斯土有情指的其實是人而非土。

崇德,太魯閣,大斷崖山,立霧溪,秀林,新城,新城山,三棧溪,三棧。這個夏天就填滿在這些美麗的地方。

今天要和林懂、小嫻、和婉毓去象鼻隧道,聽說那裏的岩壁整面崩落了,是全新的探險。
一天才開始!


原稿 2016,05,10 和仁
2016,10,29 波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