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ter 和 胖花瓜

攔便車

2016.04.30  在崇德生活的第五日。從和仁攔到考古學家的便車,聽了漢本遺址交換貨物的故事。)
在崇德火車站仰望崇德大岩壁,才驚覺自己流失了許久生活軌跡的紀錄。這是在崇德寫下的第一段文字。

車馳陣陣,路面捲起漫漫風沙。人們通常是探頭出車窗,下巴稍微抬降,把我們從頭探視到腳後呼嘯而去,猜想他們關上車窗必定對我們討論個一兩句甚麼。我們通常是從崇德達火車搭一站到和仁,再從車站步行一公里多到漄;回程則是在路邊攔便車回崇德。特別的是,會停車載我們的都是討生活的在地人;每次攔便車都會聽到一段短短的故事。

那些會停下的,車子內外總覆滿一層灰,座椅都褪色龜裂,看得出他們頻仍地在蘇花公路上來往。我都是從後照鏡裡看他們的臉,黝黑的角質鑲嵌著橫豎的皺紋,那說話時眼角的擺幅、眉頭扭轉的方向,全都映扁長地鏡子裡。他們的聲音滄桑但宏亮,也很有可能是近距離地關係,甚至比好友對坐吃飯的那種音量還清晰。對於一個馬上要絕對近距離接觸的陌生人,我們常常問的是,你們要往哪去、從哪來、為什麼去那裡、為什麼打那來,話題自不同的地域開始,流淌出絕對的私人經驗,甚至擴散至一個地區、一群人、或者一段時間。

我們在花蓮的第五日,有一個挖掘漢本遺址的考古人員停下了車。近幾年蘇花改的動土,使深埋地下的漢本遺址被發現。大哥的工作是挖探考古遺址,紀錄並打理部分出土物,並提供給學術單位做研究。一般來說,若工程興建的過程中遇文化遺址,有規定需請專業單位挖探紀錄,完成後,工程才得以繼續進行。大哥的工作則是一個專門為考古遺址挖探的工程公司。我恍然地驚呼一聲:所以你是考古學家!

不,我不算啦,他說。考古學家做學術的,我們只是做工程的。他說台灣在這領域的專業分工概念並未發達,若建築工程挖到遺址,常常會指派給學術單位做挖探,但因其人力分配與工程經驗有限,常常拉長探勘的時間,不但延宕了工程也浪費了考古資源。大哥所在的公司似乎是台灣唯一的考古工程公司,常常為了工作而在不同地方長居,一住通常一年起跳。

漢本遺址的出土物中,有唐朝的琉璃珠,是史前人在和平海岸與商人進行交換而得,這種琉璃珠在北部的十三行文化也有發現,兩者約略是在同一年代。如今和平港沙塵漫天,以進口水泥原料為主。

有一次停車的是一個在和平港口工作的崇德青年,車內填著滿滿的原住民口音(讓我們講話時不得不把腹腔多用點力),他負責和平礦石的港口進出貨,聽說由於國內禁令,和平已經很久沒挖礦了,許多水泥的原料都是由國外進口到和平港,載送到亞泥加工。後來另一台便車的大哥是開大卡車送礦石的,他說,哪有不挖,我們每天送兩次,該挖的還是有啦。

塵土砂石之間,大概只有生活是真的,理想都是過度矯情壓抑,至於含糊一場。這些人,每天朝九晚五在清水斷崖上通車,一走就是幾十年,路再險,習慣了就是生活,生活生活也就習慣了。甚麼落石、封路、車禍,都遇過,從單線道到雙線,路似乎變得越來越順暢卻也越來越擁擠。但這都是我猜的。青年說下下週末在崇德有一場籃球比賽,整個秀林鄉的隊伍都會參加,正巧那週是蟲草建誠一行人來訪的日子...


彷彿海波不期然地打上礁石激爆雪白的浪花,點點撒在我們相遇的短短幾分鐘。在那麼短的時間裡,要如此近距離端視一個人,然後攫取些甚麼、交換些甚麼,然後再匆匆道別,需有相當的緣會才能達到。沒有預期的招攬、沒有預期的停駐,然後匯集、然後分散。搭便車對我的意義大概就是一再證實機緣的可能性,因為不知道會遇到甚麼樣的人、聽到甚麼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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